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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小说创作心理探微

作者:张侃

莫言小说创作心理探微对创作心理的探究是解读作家作品的重要途径之一。本文通过对莫言的成长经历,代表作品的分析,去探究其小说的创作心理,从而更深层的去挖掘贯穿其小说创作的情绪基调。

作家的创作心理是心理学批评的主要对象之一,借助心理学批评,可以分析作家与作品的各种深层的复杂关系。心理分析学创始人弗洛伊德认为作家的创作心理与他所受到的压抑、精神的创伤有着直接的关系,作家内心深处的冲突构成了作家从事文学创作的根本原因和动力。心理批评要求在了解作家的生活经历的基础上,反观作家作品以揭示这些文本中暗藏的意义或深层内容,并认为作品是作家受到压抑而创作的产物,他记录了作家的隐秘和痛苦。借助以上观点,分析莫言的创作心理,笔者认为莫言的创作动因在于其受到的压抑和深层精神创伤,他的作品是他的精神创伤的间接或直接的表现,是他压抑的情感的释放。

莫言的精神创伤首先在于其痛苦压抑的童年体验,使得他形成了内向而敏感、自卑而又孤傲的性格,体现在其小说创作中,则呈现出强烈的悲剧色彩。童年是人的一生中重要的发展阶段,童年体验是一个人心理发展的一个不可逾越的中介。它对一个人的个性、气质、思维方式等形成和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心理学研究表明,个体的童年体验常常为他的整个人生定下了基调,规范了他以后的发展方向和程度,在个体发展史上打下不可磨灭的烙印。正如冰心所说:“不论童年生活是快乐,是悲哀,人们总觉得都是生活中最深刻的一段;有许多印象,许多习惯,顽固地刻画在他的人格及气质上,而影响他的一生。”

莫言的童年过早地尝到了生活的痛苦。1956年出生的莫言,其童年时期正置左倾思潮横行的时代,莫言家里是上中农成分,经济的贫困和政治的歧视,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强烈的创伤记忆。此外,在家庭生活中,因父母的管教过于严厉,使他未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他少年时最大的兴趣是喂养鸟雀,但却被其父扼杀了这一童趣。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到,“鲁迅先生早就呼吁要对父母们进行训练,他说仅仅会爱并不及格,因为母鸡也会爱。何况最真挚的爱的另一面往往是最苛虐的酷政。……在某种意义上父母与子女是仇敌”。现实生活中的阴影和无爱的童年,使莫言在心理上压抑而孤独,逐渐形成了内倾、自卑的气质特征,在文学系的同学这样描述他:“一颗天真烂漫而又骚动不安的童心,一副忧郁甚至变态的眼光,寡言而有敏感多情,自卑而又孤僻冷傲,内向而又耽于幻想”。人格心理学家阿德勒认为,“儿童与那些所依赖的强壮的成年人相比感到极其无能。这种虚弱、无能、自卑的情感激起儿童追求力量的强烈愿望,从而克服自卑感。”这种自卑感“是隐藏在所有个人成就后面的主要推动力。一个人由于感到自卑才推动他去完成某些事业。”莫言曾说到,“我的写作动机一点也不高尚。当初就是想出名,想出人头地,想给父母争气,想证实我的存在并不是一个虚幻。”由此可以说,莫言的小说创作动机,正是基于自卑心理所产生的推动力作用的结果。

然而,这也导致莫言对世界、人生的把握和对艺术的理解,带着一种浓厚的悲剧色彩,并把它投射到其作品中去,表现为对生命本体悲剧的展示,即对生的悲剧、死的悲剧和性爱的悲剧的体验性描述。

《透明的红萝卜》中,黑孩把他的全部欲望凝结到透明的红萝卜上,但是,他却徒然地拔光了满地的萝卜也毫无所得,欲望是难以实现的,稍纵即逝的幻象则使人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在《红高粱》系列小说中,罗汉大爷被活剥时凄厉的呼喊和血肉模糊的尸体撼人心魄;似锦年华的戴凤莲在对生命的欢乐的回忆中死去;还有恋儿、成麻子、耿十八刀的死,“在几万发子弹的钻击下,几百个衣衫褴褛的乡亲,手舞足蹈躺在高粱地里”,以及余占螯几起几落、直到从日本北海道返回村庄后的英雄末路之状,无一不充满强烈的悲剧色彩。余占螯与戴凤莲的爱情也充满悲剧色彩,一方面余为了实现自己的爱情,不惜杀人放火,还差点被曹梦九抓去坐大牢,一旦实现了对戴的占有,又别有所求,另一方面,二者的爱情又以戴的死去,而表明这种爱情的难以持续。在莫言看来,生是痛苦的,死也是痛苦的,饥饿是痛苦的,爱情也是痛苦的,它不是由于社会状况带来的个人之苦,而是与生俱来的痛苦。

在《我想到痛苦、爱情与艺术》一文中,他写到:“人生的根本要义我以为就是悲壮或凄婉的痛苦。英雄痛苦懦夫也痛苦;高贵者痛苦卑贱者也痛苦;鼻涕一把泪一把痛苦畅怀大笑未必就不痛苦。大家都在痛苦中诞生在痛苦中成长在痛苦中升华在痛苦中死亡。死亡是痛苦的解脱。但如果有灵魂,死亡也仅仅是痛苦肉体的解脱而不是痛苦灵魂的解脱。古往今来的痛苦灵魂在茫茫宇宙中徘徊着,游荡着,寻求解脱的方式。寄托痛苦灵魂的是艺术,解脱痛苦灵魂的也是艺术……真正的、伟大的艺术品里都搏动着一颗真正痛苦的灵魂。”可以说,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艺术观念和创作心理,使得莫言的小说充满着浓厚的悲剧色彩。

此外,莫言的精神创伤还表现为作家在生存中的缺失性体验,使得其小说创作具有叛逆与审丑倾向。作家的缺失性体验指的是作家处于生存中的某种缺乏或痛苦之中而产生的关于人生的意义、目的和价值的审美把握。从心理学的角度说,缺失性体验可以成为文学创作的的心理动机。

物质的匮乏,爱的缺失,使得莫言在心理上滋生出强烈的反叛意识。

他在名为《我痛恨所有的神灵》这篇文章中,宣扬渎神精神和自我意识,强调文学的批判性。他认为,“如果没有对固定的、僵化的、以不变应万变的传统和信条的叛逆,很难有社会的变革……敢跟父母作对的孩子,他身上自有一种天才的素质”,莫言在艺术上有意识地与流行的作品、流行的理论划清界限,独辟蹊径。他说,“创作过程中,每个人都各有高招,有阳光大道,也有独木小桥……你是仙音缭绕,三月绕梁不绝,那是你的福气。我是鬼哭狼嚎,牛鬼蛇神一齐出笼,你敢说这不是我的福气吗?”正因如此,从莫言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叛逆精神渗透于字里行间,不管是在早期的《红高粱》系列、《透明的红萝卜》,还是近年来的《天堂蒜薹之歌》、《丰乳肥臀》、《檀香刑》等小说皆表现出离经叛道的精神。也正是这种反叛道德、伦理,破坏规范和权威的叛逆精神,使得他对文学的审美把握表现出审丑倾向。

可以说,莫言在小说创作中的审丑倾向是他反叛的一种姿态。传统文学大多数处于古典美学的范畴,以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作为评判文学作品的标准。“子不语,怪、力、乱、神”,“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中国儒家几千年“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以一种话语霸权的方式影响和制约了文学的多元化发展。莫言心灵的创伤是因为生活中的弊端和丑行而产生,生存中的缺失需要在作品中得到补偿,内心的压抑与痛苦也需要在其中得到宣泄。因此,审丑是莫言的一种自觉的选择,是他张扬自我的一种方式,也是他对传统美学的一种挑战。在这里,审丑便有了积极的意义,它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忠实于自己对社会生活的真实感受,从而超越了美与丑的界限,具有重要的美学价值。在莫言的小说中,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活剥人皮场面的描写,有恋儿大难临头之际黑色预感的渲染和神秘体验,有襁褓之中的婴儿被粗暴、残酷地扼死的场景,一支农民游击队在墨水河全军覆灭、横尸沙场的画面,一个心情抑郁地忏悔着自己莫须有的罪过、以自己的失语为自己赎罪的孩子的心声,乃至于肢体上的残缺,独眼、断手、哑巴,苍蝇和大便,月经和生殖器,死鱼样的眼睛等等诸如此类让人厌恶与不快的场景和形象。莫言把它们作为自己的审美对象,正是其对传统美学价值的反叛与意义的消解。

由上述可知,莫言小说创作的心理动因,主要是缘于其痛苦压抑的童年记忆和生存中的缺失性体验所产生的精神创伤,二者的交互作用使得莫言的小说创作呈现出浓厚的悲剧色彩和强烈的反叛精神,并表现出审丑的美学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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